第四十四章
灯火灿烂,季干川眸光带着一丝恍惚,就直直的落在沈知鲤的面上,像是在透着她想着什么东西。
到底是为什么,这一世不一样了。
心口迟来的钝痛一寸寸磨着,季干川收回视线,猛然将杯盏中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是他上一世错过的滋味,如今冰凉入喉间带来阵阵炙热的灼烧。
而他身侧的沈知鲤则是和对面的怀德说着笑,甚至撑着下颌看着旁边的孟澂莲:“莲姐姐这几日看账本辛苦了,快尝尝这个松茸汤,好好补补。”
她的眼里,再无自己半分。
季干川看到阿鲤孟澂莲举止亲昵至极,久远的记忆突然渐渐复苏。
上一世,阿鲤是何时认得孟澂莲的?
总归不是那个诗会。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一世醒来后,不曾去找孟澂莲,所以才叫这两人提前见面了?
阿鲤和上一世的态度,好像就是因为孟澂莲才改变的。
几次设下杀机,都失败了。
季干川看着孟澂莲的神色都不对了起来,他眸色愈发冰冷。既然之前的刺杀和陷害都没成,那他直接亲自动手好了。
面上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季干川视线落在两人脸上,晦暗之色流转。
可若是孟澂莲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死了,阿鲤定是会伤心的。看到阿鲤为这样一个人伤心,季干川亦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不但要孟澂莲死,还要让阿鲤厌恶与她。
试问,那个女人对夫婿没有占有欲。若是孟澂莲与自己有个什么亲密的地方,阿鲤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和她说笑?
孟澂莲看着沈知鲤递过来的汤勺,长睫如扇微掩,唇角似笑非笑:“阿鲤才是该补补,这两日忙于庄园事宜,还要抽空为我动针线。”
沈知鲤瞧着他那表情明晃晃的,就是在说,贿赂是没用的,荷包交不上来就喵一声吧。
她正抿着酒,闻言差点呛了一下,道:“哪里哪里,不辛苦的……”
辛苦在哪里,庄园事宜在哪里,荷包又在哪里……
并不辛苦,但是心虚。
“少喝一点。”
孟澂莲下意识就要擡手给她顺气,然而季干川却是猛然抢了一步,挡在了他前面给沈知鲤拍了拍背。
一瞬间,正在咳嗽的沈知鲤停顿住了,打了个哆嗦。
“许久不见莲表妹,也不知姑母这几日身体如何了?”
季干川开口了,却不是为了安慰沈知鲤,而是直直的看向孟澂莲,语气格外的温和,“莲表妹也别光顾着阿鲤,自己也要注意身子。”
【季干川怎么突然对莲姐姐献殷勤了?不会是想做什么坏事吧……】
季干川唇边笑容一僵,几乎维持不下去了。但是他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将杀意尽数掩藏在眸底深处,那漆眸只流出温柔之色。
孟澂莲擡眸瞧了过来,见他伪装出来的这副神色,心底厌恶嗤笑,面上却是不显:“母亲不过是周家旁支之女,当不得殿下这一声姑母。”
明晃晃的拉开关系,半点也没顾及着情面。
旁边的沈知鲤不赞同的看向季干川,道:“上次见到孟家大夫人,夫人面色红润。身体一向是极好的,殿下这话就问得不得当了。”
【这关系瞧着还挺远的,季干川也真会套近乎。】
赫然是站在孟澂莲那边将尖矛对向他的。
季干川唇色白了白。
但是他依旧没死心,勉强笑着道:“是我说话不当了,这便自罚三杯。”
沈知鲤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但是因为靠的极近,那心声却是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
【这酒味道这样好,怎么能算是罚呢?季干川不行啊。】
季干川感受着喉间的灼热,只觉得心尖如一寸寸裂开一般。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老天赐下他这样的异术到底是有何用意了。
说来也是怪哉,沈知鲤从前密友并不少,怀德更是感情甚笃。但是季干川从来不觉得其碍眼,唯独阿鲤对孟澂莲甚为亲近时,季干川才觉得威胁。
起先他是将其归类为,孟澂莲上一世的杀身之仇。
但,如今沈知鲤心中所想却是叫他当头棒喝,清醒了过来。
阿鲤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在意她的莲姐姐有没有生气,甚至对他的态度更为急转直下。
好像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孟澂莲的存在,只是为了提醒他阿鲤有多不在意他罢了。
在阿鲤眼里,从来都没有他半分的位置。只怕此刻就算他表现的再亲近孟澂莲,阿鲤也不会厌恶孟澂莲半分。瞧着她心中所想,怕是将这桩婚事拱手相让,都是乐意至极的。
这些日子的刻意亲近和讨好都是没有用的,落在阿鲤眼里只能是一桩笑话。
季干川眸色愈发晦暗阴郁,他捏着杯盏,笑得极为温和:“阿鲤,我也带了些酒,是从前宫里赐下的,让人拿来分给大家尝尝可好?”
“是什么酒?”沈知鲤被提起了兴趣,面上倒是一副平常的样子。
【是甜的还是酸的,这年岁甜是甜,只是酒味实在是太寡淡了些。宫里赐下的酒,能有几坛,够分吗?】
对面的怀德眸色分明也亮了起来,这些日子因为研究酿酒,她和沈知鲤对品尝不同的酒都有了执念。
“是十年的梨花酿。”季干川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掌心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杯盏。
孟澂莲瞧着蹙了眉,却没有说什么。
见沈知鲤还有顾虑,季干川仿佛看透一般继续道:“这酒虽醇,少喝点却并不醉人。”
“好啊好啊,这样好的酒自然是要一起尝尝的。”
【那必须要多喝点,这正当晚,醉一场又怎么样?】
沈知鲤是真不想晚上回去看见莲花精温和微笑着问她,荷包绣好了吗?
那双漆润如深坛的眸子望过来明明是那样温善的模样,沈知鲤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瘆得慌。
她摆了摆头,想那怪异的想法甩脱。
很快,婢女便把酒带了上来。
季干川要给沈知鲤斟酒,沈知鲤正欲道谢,杯盏却被孟澂莲按住了。
沈知鲤擡头就看见孟澂莲脸色漆黑,声音也带了沉意:“阿鲤,你今夜已经喝了不少了,不能再喝了,明日该头疼了。”
哪有,这桌上分明只有一个酒壶,才添了两次酒。这桌子上可是坐了他们三个人,她哪里有喝很多。
季干川突然眸色一暗,掩藏了几分恶意,突然若无其事的道:“莲表妹今日坐在这里这么久,可是一盏酒都没添过呢,莫不是喝不惯这年岁的味道,不如尝尝这梨花酿。”
沈知鲤被提醒了,这才看向莲花精那边的杯盏。果然,原本满满的一杯,只少了浅浅的一层。
“莲姐姐,当真不喜欢?”
【说起来这年岁的味道偏甜,莲花经好像确实是说过自己不喜欢甜的,到底是真的假的。】
孟澂莲掩眸,淡声道:“阿鲤酿的酒我自然是喜欢的,暄王看错了,我一向不胜酒力,这已经是第二杯了。”
他因为身份的原因,在外酒这样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敢沾的。便不说这酒里常有什么东西,便是味道在浅淡的酒,喝多了也会有醉的风险。
旁人若是醉了,不过是在外睡上一宿便也罢了。可是他若是醉了,一个不注意便会被发现身份。
因为这酒是沈知鲤酿的,他方才才破例饮完了一杯。可是哪怕是这样,这酒他也是万万不能多喝的。
有了第一杯就会有第二杯,若是不克制,总是会醉的。
沈知鲤确是不知道这些,看了看他面前的酒盏,又看了看自己的。
她默了一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不善饮酒?
莲花精看着这样神仙的人,竟然不会喝酒?
那,那可太好了!
他要是醉上一宿,最好明日过午再起,谁来问她要荷包!
沈知鲤心里大笑,面上确实很矜持。
眸光落在莲花精清冷如玉的面容上,心里不禁想,若是这样一张脸浮现出醉酒后的红晕,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幅潋滟的姿态。
于是乎,劝道:“这可是果酒,哪有人喝果酒两杯就倒的!”
“我向来是如此的,阿鲤不信?”
细密的长睫下那双漆黑如古潭的眸子就这样看着她,一瞬不瞬,明明瞧着像是带着微笑,却硬生生的叫人瞧着脊背发凉。
沈知鲤自然是信的,并且喜闻乐见。
莲花精向来克制自己,但是哪能一辈子这样克制?
她叹息:“可惜了,这年岁我酿了许多,莲姐姐却喝不了。”
今天晚上终于扳回一局,季干川脸色好了许多,甚至带上了笑容。
他向沈知鲤靠近了几分,一边将手里的酒推到她眼前,含笑道:“阿鲤先尝尝?”
他自然是记得的,上一世的孟澂莲在外素来都是滴酒不沾。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想来这一世也是不例外的。
孟澂莲没去看两人亲密的姿态,垂了眸,将面前的酒盏纳入掌心。漆黑的眸色看着白瓷盏中清澈酒液中的倒影,唇角略带了嘲意冷漠的勾了勾。
沈知鲤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莲花精喝多了酒的样子。便是之前在家里,她给他倒了酒,他也只是浅浅的抿了一口。
“今日本就是阿鲤第一批酒出窖的日子,可瞧着莲表妹倒是不像真心高兴的样子。”季干川有意无意道,“这样的日子,都不肯多饮一杯。”
“若是个不能喝的也倒是罢了,小酌两杯也无妨。”怀德擡手吩咐,“厨房的醒酒汤备好了吗?”
婢女应是:“厨房一早便准备了。”
“罢了,青筝你去备些茶来。”
沈知鲤见莲花精真的不想喝,也不逼迫了,大不了她自己睡到明日天黑。
其实吧,这是本就是她不对,也不好拿自己的小心思去勉强莲花精。本来喝啥都是为了自己快乐,要是不快乐,那酒再好喝也是平平无味。
怀德和沈知鲤又开始说起来,明日去山上玩。桌上的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沈知鲤只觉得这梨花酿委实甘甜,绵醇带甜的滋味入喉间,带起一阵灼热。
便不自觉多饮了些,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已经红霞遍布。
季干川眸光缱绻不舍落在她脸上,一边给她夹着菜,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鲤心里才不会想那些叫他伤心的事。
【糖藕的味道不错,明儿让厨房多做些……】
一片糖藕就被夹到了碗里。
沈知鲤心情不错,撑着脑袋,看向侧边的季干川问:“你也觉得这个好吃?”
“嗯。”
季干川看到她唇边沾的糖渍,眸光微动,擡手替她抹去。
阿鲤这会儿反应有些慢,似乎是没明白他在做什么,歪着头疑惑看着他。
手上触感细腻如凝脂,有些舍不得移开。但是阿鲤好像反应过来了,推开他的手,自己用帕子抹了把方才他触碰的地方,然后问:“现在还有吗?”
季干川感受到一阵阴冷的视线,似有所感擡头就看见孟澂莲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面上依旧维持着冷漠之极的神色,但却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竟然拿起了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不出意外,他眉心拧了起来,似乎是才反应过来他喝了什么。
季干川收回视线,看着沈知鲤,神色温柔至极。指尖留连不舍,他带着几分心机道:“还有一点,我帮你擦掉。”
他伸出手,在反应慢一拍的沈知鲤面上抹了一把,笑道:“现在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