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沈建安给女儿修建的阁楼果然不一般，这最上一层有大片的空地，周围铺了一层土种了好些花草。中间的架子爬满了绿油油的地锦，旁放置了两张凉竹椅，桌子上还放着两壶酒，还有些佐酒的点心。

夜色尚且朦胧，天上只有零星点点。周遭挂着各色花灯装点，在风里轻轻打着旋儿。然而凉风习习带来远处花香阵阵，十分的旷人心神。

“入了夜这里最是凉快，还有漫天的繁星。”沈知鲤靠在竹椅上，招呼着莲花精过来身边坐，一边给他倒了杯清酒，清透的玉杯碧色的清酒，甚是好看。

“若你有什么心事，也尽可以与我说，我定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莲花精向来是将自己锁得死死的，有什么事都自己憋着，自己给自己不痛快。这点就很不好，不像她，有什么事想来都是不吐不快。

八转美人灯温暖的光辉洒下，映在少女的灿烂的笑脸上，她擡手递过来一杯清酒，白皙的皓腕间，玉镯玎珰。

那么一瞬间，孟澂莲接过杯盏，心里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划过，荡起一道微末的涟漪。

他擡首望了望漆黑的夜幕，抿唇，声音微顿：“我在连城时，有一故友……”

沈知鲤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撚着酒盏小嘬了一口，这不就是典型的我有个朋友吗？她很给面子的没有戳穿。

但是下一刻，却见莲花精话锋一转，道：“他父亲宠妾灭妻，对他很是苛责。他母亲被妾室逼死，父亲却无任何作为。自此之后，他便再也不愿意认这个父亲。”

啊，竟然猜错了。

沈知鲤愣了一下，转而感叹道：“这个父亲真不是个东西，不认是对的。”

不然多对不起他母亲。

“他亦是祖父的学生，祖父道，子不言父过，他父亲已是悔过，为人子嗣要懂得适可而止。”

沈知鲤皱了眉，心里有些疑惑。太傅也会插手旁人家事吗，那想来这个学生定是他极为亲近的。

“前朝殇帝沉溺后宫，无心朝政，重用宦官导致前朝大乱。其妻善贞皇后多番劝谏，却落得个三尺白绫的下场，甚至到了后期，殇帝欲废太子另立二皇子。”

孟澂莲语气轻缓，继续道，“倒是幸好他所宠的宦官勾结外臣造了反，叫他提前驾崩了。那太子带兵拨乱反正，重整朝纲，却对殇帝无丝毫怨怼，恪守孝道为其守孝立陵。”

“祖父认为，故友父亲罪不及殇帝，那位太子能忍得，故友为何忍不得。”

这个沈知鲤知道，并觉得那位太子多少有些愚昧了。但是，他登基后却留下贤孝之名，将大周治理的很好。

也许那位太子，也并不是真的愚昧。

她挑了挑眉，道：“太傅拿殇帝和普通人家做比，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他又怎么肯定，那太子不是因为皇权所迫，是真心谅解了殇帝呢？”

孟澂莲视线落在她脸上，一瞬不瞬的瞧着，有些失神。

“况且这当帝王的，多数都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普通人哪有那样好的脾性。若是我是那故友母亲的娘家人，怕是要提着刀送人去官府，但是这太子的娘家人就是敢这样也没地方告去。”

沈知鲤说着说着，就想到了如今龙椅上正坐着的陛下，不由压低声神秘道：“你可知，咱们如今的这位陛下从前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孟澂莲回过神，不动声色垂眸，抿了口酒。这酒应当是沈家人自己酿的，微苦带点甜味，说不上是好酒。

这陛下和文德皇后的事，还是沈知鲤听爹爹说的，当时便觉得对咸宁帝的滤镜碎了一地。用爹爹的话来说，这算是个失去后才知道珍惜的追妻火葬场追不到连骨灰都扬了的故事。

“文德皇后与陛下也是少年夫妻，本来两人都没什么权势，安稳一世也是极好的。但是，偏偏的，上一任帝王膝下嫡子都夭折了，这才给咱们这位陛下机会。母族没什么势力的皇子要争夺这个位置，就要拉拢朝臣，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

他娶了很多人，也与发妻离了心。也许是觉得人就在那里，也跑不掉，他开始专宠其他妃妾，庶子一个个出生，好不容易中宫有孕却被害流产。

大梁十分注重嫡庶之别，妻是妻，寻常人家妾同地位高些的奴婢没有什么分别，是可以随意发埋或是送人的，且庶子不能继承家族大业。在皇族，更是立嫡不立贤的。

是以，那些家族送进去的女儿有了子嗣的，谁能不惦记中宫之位？这些世家所有人倾尽全力的去对付文德皇后母族陈氏，欲加之罪，却洗不清，叫陈氏几乎满门覆灭。

但是那时候，咸宁帝是靠着世家才坐上那个位置的，尚且来不及扶持自己的人，连给陈氏正名的本事都没有。

那位皇后想必也是恨极了他，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送走了，叫他再也寻不得。

“如今他倒是后悔了，晚了。”沈知鲤感叹道。

“你也觉得，他是真的对文德皇后有情？”孟澂莲望着她。

沈知鲤摇头，她哪怕如今再听到咸宁帝为那位皇后建造庙宇，不立新后的话也觉得不以为然。

她道：“未必，陛下如今是什么都有了，这天底下最鼎盛的权势，天下人俯首称臣。可也正因为如此，身旁最缺的就是少年时候的那点温情，我倒是觉得，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那些所作所为对文德皇后没有半分好处，倒是能叫他自己心里舒服罢了。”

说着她狡黠一笑，道：“你信不信，当初的事若是再来一遍，他还是会选择他自己的前程。”

孟澂莲自然是信的，因为那人已经是这样做了。

当初那些世家逼着他立储的时候，他若是坚定的下旨立嫡长子为储君，太傅必然不可能再替母后遮掩，必定会将自己的下落告知他。

但是他没有，他立了庶长子为储君，后来那位庶长子也死了，皇权斗争却从来没止过。

先帝昏庸，叫世家在朝堂横行这样多年，帝王威信甚至比不得世家权臣。这些年咸宁帝慢慢将那些世家根基摧毁，培养寒门之子为自己的亲信，这是个漫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