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季干川快疯了,沈知鲤不见了。
进宫的世家夫人贵女都回来了,独独没有沈知鲤。沈家的马车等不到人,没有办法,就派了个跑腿的回了府邸去找大人。
沈建安才刚从府衙回来就听到这消息,一瞬手脚冰凉,心底被冰冷的海水翻了几层浪。但到底是盘踞朝堂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什么阴私没见过,冷静的很是迅速。
不知鲤儿人在哪里,他一介外臣进不了内宫,当即就先策马去了暄王府。
季干川这些日子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独自在石桥边静默的立着,喂鱼。
重生之后,因为他额外做的那些事,许多事情的轨迹也好无征兆的和上辈子背辙而去。
变化最大的就是沈知鲤,她的那些随意至极的心声看似散漫没过心,却就像是一道道冰棱带上了十足的力道狠狠地肆无忌惮地往他心上血肉里扎。
最后一抹阳光已经被厚而晦暗的云层吞没,湖边的槐树投下的阴影在风里张牙舞爪。
夏末的傍晚是在是冷了点,在一池的残败的荷叶中,鲤儿噗嗤打了个摆钻进了水里,溅起了一阵冰凉的水花。
笙嬷嬷是季干川教养嬷嬷,她是静妃刚入宫就跟在身边的,静妃救过她一命,于她有知遇之恩。她性格古板对淑妃极为忠诚,静妃死得极为凄惨,只留下了季干川这一个血脉。
静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不允带任何奴婢,若是当时笙嬷嬷在身边她或许不会死的那样凄惨怨愤。
季干川在冷宫里整整待了五年,经受着常人不能忍的磋磨,长到十二岁上才被沈相从冷宫里带了出来。但是他那时候他心里就清楚,没有价值的人,是不会有人愿意伸手去拉的,他身上必有叫人所图的。
他一心只想向那个最高的位置上爬,只有站在那各位置,才不用任人宰割,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
笙嬷嬷拿了披风来,问了安,道:“日头落了寒露重,殿下去用些饭吧,胃里空久了伤身。”
自从殿下梦魇了一场,就不如从前那样每日浸在书房里处理政事茶饭不思,也会有喜好和人的情绪了。以前有想讨好殿下的送了只八哥来都要被说玩物丧志,如今却对着这一池的鱼操心之至。
有常人的喜好了是好事,但是常对着这一池的鱼伤神就不是好事了。
季干川瞧了她一眼,眉心就掐了起来,笙嬷嬷在他和阿鲤成亲后的第四年就因病去了,在她生前因为一直劝谏他多看看王妃,孟大小姐非善类,被他一直疏远着离了心。
如今再回到这个时候,就算是厌烦了这些唠叨,他还是缓和着语气道:“嬷嬷费心了,本王不饿,也用不着这个。”
“殿下就算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了娘娘的在天之灵想想……”又是一番苦口婆心。
季干川眸色就沉了下去,唇角还绷着那温和的弧度,但是语气却是凉了下来:“天凉了,嬷嬷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他没告诉过她 ,母妃死前在冷宫里一直企图掐死他,想让他替父给周家上下的人偿命。
若是说了,她怕是不会再这样忠心耿耿的留在府邸了,甚至说不得要替母妃完成她临去的遗愿。
他这两世遇到的所有纯粹的善意,就只有幼时孟澂莲随手递来的那个鸡腿,和沈知鲤一世的陪伴。但是那一个鸡腿的代价是叫他丢了那个陪他一世的阿鲤,和那刺穿心脏的一剑。
只余下沈知鲤那热烈的感情,熨烫着他心里彻骨的冷处。可是,这一世沈知鲤还不曾爱慕他,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只有他自己才有的回忆,拼着命抓住记忆里的那些温情,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但是庆幸的是,如今时候还长,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他可以慢慢的让阿鲤看到他,像上一世那样爱慕他。不如上一世那样浓烈也无妨,只要有一点点就好。
他不贪心的,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就好。
他知道上一世做错了事,如今就当是赎罪了,但是赎罪之余,他也在渴求那么一点施舍。
却在这时候,下人通禀,沈相来了像是有急事。
季干川神色一凛。
沈知鲤入夜还没回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宜闹大,否则有损名声。名声虽不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但是世人口诛笔伐是最消耗人的,阿鲤不该遭受这些。
主要还是先找人。
这是上一世没有的事,在听清事情的一瞬间,季干川遍体生寒,宛如坠入冰窖。
如果说他重生后最恐慌的是什么,那就是所有的事都渐渐和上一世偏离轨道。哪怕他手上已经有了比上一世更多的筹码,他也更为觉得自己就像是飘在云端上,也许一脚踩空下一刻就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在回来后的很多时候,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入上一世那样,坐到储君的位置。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他这一世做错了。若是因为自己做的多余的事情,导致了背后之人的提前动手,他便是亲手害死她的人。
上一世失去阿鲤的恐惧感再次席卷而来,他带着人策马去了宫门口,几乎就想不管不顾闯进去。但是,到底是存有一丝理智的,只是叫人递了牌子去将今日下午守门的内监都请了来,问及沈大小姐可有出宫。
沈建安因为担心女儿,也跟了过来,季干川问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
宫墙根底下站了一排内监,季干川一个接着一个的冷声盘问,可有看到沈大小姐。
内监们口径一致,皆是诚惶诚恐的道:“沈大小姐早就坐了暄王府的马车离开了。”
马车要进宫,没身份牌子可不行。
沈建安神色难看,有人敢冒充暄王动他女儿。
季干川却是漆眸沉沉,擡手搭上了那个据说是亲眼瞧的内监的肩,问:“你说的,当真?”
内监跪在地上惶恐至极:“奴不敢欺瞒殿下!”
然而……
【那车夫确实是拿了王府的牌子,沈大小姐却不在车上,但是上面叫自己这样说能有什么办法……怪就怪,那沈大小姐命不好,得罪了宫里的主子,过了这么久,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一瞬间,捏在那内监肩上的手收紧,一时间指节都泛起了白。小内监的脸色痛得都扭曲了起来,却见暄王看着他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名广德。”
“好,本王记住了。”
如今暂时杀不了的人,总得记着。
他擡了眼,沉沉的看向领着广德来的那个主管内监,招手:“你上前来。”
饶是那主管内监两鬓斑白见过大风浪,被这暄王突然变掉的神色也是吓得腿哆嗦,忙连滚带爬的上了前,然后肩膀就被宽大的指节捏住了。
季干川神色阴郁:“说,她在哪?”
也许他不该做那些多余的事,在初见阿鲤的时候,就该冷淡些。也不提前用已知的天机提前将殷王拉下马,就该顺遂天意,将上一世的磨难受尽了。也不全是苦,至少此刻叫他受伤损了半条命和阿鲤坠湖,在上一世的山洞里待上一夜,他是求之不得的。
至少,阿鲤还在。
***
沈知鲤赤着脚踏进了池子里,冰凉的池水激得她一阵哆嗦,但是体内的热浪很快就盖过了这层凉意。
她笑眯眯的在心里将丽妃千刀万剐,陛下当时想赐婚她和殷王关她什么事。现在殷王人没了,怎么能记恨到她身上,属实是叫人想不明白。
但是,一个疯子在想什么,常人也确实是难以明白。
她靠在池壁上,小心的将头发放在台子上,不能弄湿了。这会子没有香膏发油,她还不想在这冷水池子里再洗个头。
身后好像没什么动静,沈知鲤寻思莲花精也许还在找出去的路,但是这灯里不是有媚香吗,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忍得住。
忍不住也没关系,沈知鲤如玉的胳膊扬起水玩了起来,一边叹谓的朝身后道:“莲姐姐,你要是实在太热,就下来泡一会!这池子里的水像是山泉里引下来的,可凉了!”
身后传来什么被绊倒的声音,也是,那边还是太黑了。
“莲姐姐小心点。”
这边没有点灯,她视线突然落在池子边的落地宫灯上,赶紧扭头朝莲花精道:“莲姐姐快过来,这边的暗室没有被人进过,这边的灯里没有那玩意,你快些过来,把外间的灯熄了换一盏!”
她衣物都散落在了池边的台子上,她回过头只看见了屏风旁的灯光,其余的因为那边太过昏暗什么也瞧不见了。
腿有些软,她干脆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水里,只露出个脑袋来小心翼翼不让头发沾到水。
这池子离外面的灯也有些距离,暗室里连个窗户都没有,更是瞧着昏暗的紧。水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都是漆黑色的,什么都看不清。
“你当真不喜暄王?”隔了好久,才响起这有些暗哑隐忍的嗓音。
“不喜欢不喜欢!”她摇头如擂鼓,这会儿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赶紧将外面那盏灯给熄了!
“当真?”呼吸有些急促。
“沈家势大,陛下不可能让我和旁的世家子联姻,就想将我指婚给殷王,不然殷王死了丽妃受了刺激怎么就将火撒到我头上了。”
沈知鲤抱住了胳膊,想不到莲花精还是这样在意这件事,叹息一声乘着这个机会和她好好说清楚也不错,就道,
“爹爹素来看好季干川,前些年将他从冷宫里捞出来废了好大的劲。好在他这个人不行,到底是记恩的,答应了爹爹只娶我一个,无论有无子嗣都绝不纳妃妾。索性,爹爹就去找了陛下,让他把婚事换成了季干川。”
最起码,季干川后院没有别的女人。
这点很重要,不仅仅是因为后宫女子争斗,爹爹说男人不检点要不得,染了病都不知道。那怕后院都是干净的女子也都不成,人多,脏。他努力往上爬了这么多年,不是让阿鲤来受这种委屈的。
沈知鲤自小是被他教大的,爹爹从始至终只有阿娘一个人,她也一直是这样的观念。
“好,我信你。”原本隐忍纠结的声音像是得到了什么力量,一下子就坚定了下来。
身后人听到她的话,终于往这边走过来了,沈知鲤松了口气一边道:
“丽妃的人应该不知道还有这个暗室,难保她会不会突然派个人来抓我给我冠个霍乱后宫的罪名。一会外面要是有什么动静,你将那男人拖进来,密室门一关就没事了。”
冻死她了,也不知道爹爹在家会不会着急,等她回去后肯定不能放过丽妃。最起码,也得将她灌了药扔冷水池子里跟外间的那个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的太监打扮的男人泡一晚上!
她正说着话,身后却久久没有动静,正要回头看去一直带着烫意的手就捏住了她的后颈,后颈一痛窜起一阵麻意,她晕过去之前只看见莲花精那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和那漆黑深不见底带着侵略气息的眸子。
等等等等!
“我头发……”不能湿——
掌心的胳膊带着凉意缓解着身体的燥热,他闭着眼睛将人整个拎了起来,那抹冰凉柔软却还是毫不可避免的贴上了他,将他身上的衣襟打湿。那种沐水后的清新凉意将他灌了个满怀,体内躁动驱使着他将人揉进身体。
但是他只是敛了息,用棉被将人裹成了蚕蛹,将其放到外侧小塌上,然后冷静的将浴池边的灯点燃,将外间有问题的灯熄灭了,最后进了池子了任冰冷的水将自己淹没。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沈知鲤知道他的身份怕是再也不会在他面前嬉笑怒骂,亲昵的贴着他的胳膊,定是凌迟了他的心都有。
但是既然她心里不曾有季干川,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
心里有什么别的浓烈的情绪在涌动,他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低头皱眉按住了胸口。
孟澂莲一向定力极为好,哪怕他明白自己是对沈知鲤动了几分心思,哪怕沈知鲤确实是毫无所知的躺在他身侧,他也不会以会负责的借口将人动了,否则那样和禽兽和异?
人之所以为人,就只人知道克制,知道何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兽类之所以为兽,就是因为它只有本能。
外间的人快热醒了,在梦里哼哼唧唧。
孟澂莲平复了一番,这里不宜待太久。他起身套好衣衫,擡步向外间走去。
虽然药劲已经褪去很多了,但是身上厚重的被子捂着,还是叫她喘不过气来。
闷,太闷了。
沈知鲤本能的拱着,想要将被子拱散。但是被子裹得太紧了,她挣扎了许久也挣不开,终于整个人连同被子整个人滚了下来,后脑整个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脚踏上,彻彻底底的醒了。
又来一次!